有些感受很想寫下來,卻又一直躊躇着,不知道該不該寫。碰巧今天發生了一件小事,讓我決定要把這些天不敢說出口的所思所想記錄下來。
上某節課的時候,老師常常會派一些參考文章給我們,要我們即時在堂上閱讀,用熒光筆畫出重點,然後再由老師解釋。這天,我感覺到老師在我的身旁經過,並督了我一眼,但我沒想太多,只是一如既往的,全神貫注地看桌面上的文章。
在我把最後一頁翻過去的時候,我忽然聽到了這樣的一句:「好了,蘇健如都看完了,你們也應該看得差不多了吧?我們就以她的閱讀速度作為標準,畢竟她因為身體上的問題,會看得比你們慢。」
我不禁苦笑,無比尷尬地跟旁邊的同學對視了一眼。
從小就必須以這副「不完美」的軀殼,存在於一個「正常」的環境下,我早就習慣了周圍的人會覺得我的故事很「勵志」,我要面對的是「非一般」的難關,我是身邊的人的學習對象...尤其當我十分清楚,老師這樣說其實毫無惡意,大概又純粹是想要拿我來當「例子」或是「努力向上」的指標,我就更不應覺得她的話真的很礙耳,礙耳得來又有一點可笑。
當時我想的是:好了,腦傷使我寫字比較慢,但我的眼睛沒受影響,我的閱讀速度與常人無異。
我說老師的話「礙耳」和「可笑」,不是因為我對老師所說的感到不滿、生氣。我不至於如此小氣,會無限放大那些根本就全無負面意思的說話,既自尋煩惱又冤枉他人。只不過,老師的這句話讓我明白,即使我如何努力去隱藏自己與其他人的相異之處,發奮去考一個「正常人」應該要考的成績、盡力去完成「正常人」應該要完成的事,我的「特別」還是令我與身處的環境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。我以為,撇除我不能夠走路、我寫字比別人慢、我拿不動重物這些會對我的生活造成影響的細節後,我看起來理應是混在人群之中也不會被注意到的「普通人」。
我的身體雖受腦傷束縛,不過至少我的心靈是自由的,我想的和你們想的,其實不會有太大的分別。我讓腦傷影響我的外在,接納我的身體看起來並不那麼「正常」、明白我的手寫字真的不夠快...但我絕不讓「腦傷」影響我的內在,我用心去了解世界的風景,我耳清而且目明,這是我最引以自豪的。
但事實不然。
老師的說話給了我不小的衝擊。我必須強調是「衝擊」而非「打擊」。
自出娘胎,我就無可避免的,要跟周圍的人競爭。我爭的不是大多數人所追求的成績、金錢,又或者成就,我爭的是一個「正常」的席位。與其說我是「爭」,倒不如說我是「追」。我起步比別人慢,人家比我早學會翻身、站立和走路,到我千辛萬苦學會這堆「必然」的生活技能之時,爸媽發現比賽原來還未完,我要為自己爭一個「普通學校」的學位。儘管和我同齡的小孩,都只需要着眼於爭奪「名校」學位,普通學位對他們來說,不是志在必得的,而是理所當然的。
當我幼稚園畢業,完成小學課程後也順利以不錯的成績升上心儀的中學,我才真正的體會到,我這輩子最落後的、最需要奮力去追的,不僅僅是一個主流學校的學位,也不是成績,而是速度。
可是我心知肚明,我不可能追得上,就算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,我始終走得比別人慢,我仍然被我的同學拋離了好一段路。幸運的是,考試的時候,因為老師的體諒,給予我額外一倍的時間,我從不會因自己的障礙而不得不落後於人前。
然而,今天我想,如果我再努力一點的話,我會不會更貼近其他人的速度呢?我不想自己在身邊的人的心目中,就是一個雖然成績不太差,卻永遠都只能受限於身體的不便,以致追不上他們、快不過他們的人。
會好的,對不對?最近我做事的確慢了,因為某程度上,我還未從醫生最新的「預言」裏逃出來...我想,最能將我從這個深淵中拯救出來的方法,就只有把之後的日子過得像確診前一樣,不去做任何除了會令自己傷心和恐懼之外,就不會對我有任何「益處」,也無法將如今的局面改變的檢查。
身邊的朋友總是出於好意的勸勉我要努力治病,不要放棄治療等等。說真的,套用一句網絡用語,現在是治療放棄我,不是我放棄治療。我不肯定自己到底可以自由地再活多長時間,我也承認自己在人前絕對的自信和傲氣背後,偶爾也會流下數不盡的、懦弱的眼淚...不過,支撐着我走到今天的,不再是不切實際地對「康復」的渴望、對治療的希望,而是愛我的家人、我愛的朋友,以及世間上讓我留戀、讓我好奇的一事一物。
我不能禁止眼淚進入我的生活,但我想,在此刻,當我還可以選擇的時候,我會讓自己盡情地笑,避免眼淚的侵擾。
是時候要收拾心情,考好之後的年終試,提升自己的速度,讓老師不用再刻意的遷就我,甚至把我當成是「標準」了。 ;-)